苍色衣衫下的两只手臂,竟是完好无损的。

小牙、楚歌乃至沈大头都茫然地望准了师姐大人。

渊牢里仍然幽冷漆黑,全然不见半分的光亮,然而在场的四位生灵或天生而就、或各有机缘,都能勉强视物,并不至于全然成了瞎子。

更别说小牙那苍白得几乎能看见皮肉下血脉的两只手臂,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能轻易装作看不到的物事。

沈大头甚至被自己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个大跳——要是这双手现在了天光下,是不是会和盛夏的蝉翼一般,虚若无物?

这是连甘小甘都会自叹不如的孱弱肉身,若是落在凡间医者的眼里,必会叹息这位病者仅剩的短暂命数。

然而那双手臂虽苍白似鬼,皮肉下的血脉更是不赤不紫,看起来倒像是盘错的树根般、泛着让人心慌的青褐之色,但其中赫然还稳稳流淌着……凡人该有的血气。

就连从指尖到臂膀上的每一寸皮肉,都未见任何破损见骨的不堪伤势。

天可怜见,小牙的这双手上甚至没有一处发红或淤青的地方!

师姐大人登时傻了眼——她义正词严地嚷嚷了老大一通说辞,却没想到压根是杞人忧天。

这哪里是什么即将崩溃的炉鼎肉身……倒更像是全天十二个时辰都被护在与世隔绝之地的初生皮囊。

“你是不是跟着小白夜猫子学了什么障眼法?”好不容易真心为外人担忧的师姐大人,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近乎羞辱的结果,开始语无伦次起来,“把手翻过来再给我看看?”

全然忘了她身为对方长辈该有的正经之态,师姐大人着急忙慌地指使着小牙,想要从这妖力炉鼎的肉身上找出哪怕一处的崩溃之相。

看着自己苍白瘦削、却不见任何衰败之势的两只手臂,小牙赫然也有些发怔,在呆了数十息后,才轻声笑了笑:“师父说过,您老人家的一双眼睛是天底下所有障眼术法的克星,晚辈哪里有这个本事,能在这牢笼的禁锢下,还施术瞒过您的神目?”

“怎么会这样?”没想到自己会在小白夜猫子的徒弟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,师姐大人骤然苦了小脸,颓丧不已地坐倒在冰冷的湖石上,“这么强大的妖力泄了出来,别说你这种毫无根基的凡人肉身,就连极南妖境里那帮老顽固的妖身都未必受得了啊!”

师姐大人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眼前这情状愈发诡异,转而慌不迭地朝着身后的小房东招起了手,想让这犼族娃娃来帮她看看:“快来快来……你瞅瞅这小子的身魂里,是不是也被种下了和你家山神结界一样的灵力?”

不同于她这个半神之体,犼族毕竟是正统的上古凶兽,与如今的妖族众生多少更亲近些,倘若小牙身内这股强大的妖力果真有什么异样,小房东总该能更容易地分辨出来。

楚歌慢吞吞地依次抬了四爪,如临大敌地踱步挪近了过来。

这个第四代“病人”清醒的时候,闻起来……总觉得比他昏睡不醒时要危险得多。

“没有。”小房东靠近了石室,低着头皱着眉,在那看似无物、却将小牙死死关在牢笼里的封禁之力外,细细地打量了对方的凡人皮囊许久,最终也还是倒吊了一双缝眼,摇了摇头,“他的经络和骨血里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

什么都没有?

大头的侏儒呆坐在一旁,闻言也不禁暗暗挑了眉。

习惯了要远离危险的他,尽管身处渊牢、心知肚明自己根本就是走投无路,然而此时也下意识地与那灰白长发的凡人青年离得最远——他在旁边听了这么久,当然听明白了眼前这个名为“小牙”的囚徒,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

他在绿林道里当了数百年的狗头军师,更因为冤家的关系、而无意中与六方贾纠缠了许多年,自然也知道所谓的“妖力炉鼎”,在人间修真界是多么珍稀的宝物。

只是天地间历来的所有“炉鼎”,或被夺舍、或被附身、或自甘成妖、或短暂地被“借去”作了傀儡,多多少少都会在原本的皮囊肉身里显现出蛛丝马迹——从娘胎里带来的身魂中,骤然被强行添进了一股毫无干系的外来灵力,就算是本就有修为根基的精怪妖魅,也难免控制不住经络和骨血中的外力激荡。

其中福泽较为深厚者,也要承受皮肉下永远流动着不属于自身力量的异样冲击。

不幸者……却会随时肉身崩溃、乃至身魂尽灭。

眼前这个体内妖力精纯到几乎化成了冲天死气的“炉鼎”,他的经络和骨血里怎么会毫无古怪?

即使真有这傒囊口中的佑星潭掌教护庇,即使这少年自身福泽深厚得人神共愤……这也根本说不通啊!

难道这透过少年满头长发漏出来的强大妖力,能够自顾自地在这宿主神魂中安然转圜数百年、还能隐形遁迹地完全不在他的骨血经络里现出踪迹来?这是什么鬼道道?!

六方贾这次抓进渊牢里来的……还真的都是九山七洞三泉里的怪物啊……

沈大头且惊且惧地往后挪了数步,尽力与小牙离得更远了。

“没有?!”师姐大人更是瞪圆了一双坚石眸子,不可置信地一把抱住了小房东的脖颈,勒得后者差点没能收住四爪的锋芒,“本神带他去如意镇的时候,这孩子还不能动用体内的妖力,那时候你说什么都没有,本神就勉强信你……可如今他都快绷不住这满身的妖力,怎么会什么都不见?!”

“你再看看啊!再多看几眼!”

楚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被那两只枯黄干瘦的小手摇得掉下地去,然而羞愤至极而发了疯的傒囊,比她想象中还要固执且大力得多,让小房东连睁开眼眸、用妖焰灼伤对方的盘算都落了空。

师姐大人几乎要拖着楚歌跳进石室里去:“小白夜猫子要是知道我连他的小徒弟到底发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,还让这孩子白白死在渊牢里,他就再也不会搭理我了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