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云寺掌门峋石真人广发道符,邀拾得玉玦的同道前来碧云寺,共商仙府开启之事。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天半,抚仙湖西北二百里的山道上,来了两个模样怪异的人。

前一人身长六尺,可却深深佝偻着背脊,要扬起脖颈才能望得见前路。这人面貌生得并不苍老,头发胡须有些凌乱,但还看得出是经常梳理的,他左眼蒙着一个铁铸八卦的眼罩,似乎左目已盲,身上的灰布短袍虽破旧,却浆洗得十分干净。这独眼男子手里拄着一根通体黝黑,能有儿臂粗细的藤木杖,背后驮着一个滇地常见的竹编背篓。

竹背篓里还装着一个人,他样子比独眼男子更加怪异。那一颗头颅几能有掏谷的簸箕那么大,光秃秃的头顶上坑坑洼洼,整张脸上也没有半根毛发,脸庞大而扁平,可偏偏五官却又极小,挤成一团,其中那对眼睛堪堪如花生仁一般大小,两片乌青的嘴唇翻起,露出一排黑黄色的细小牙齿。虽然生得如此硕大的一个头颅,但身子却尽缩在一尺多深的竹篓里面,两只婴儿般的圆滚滚小手,攀住了竹篓的边缘处。

独眼的男子以藤杖点地,一步一步的走着,似乎全神贯注在脚步中,他的双腿并不长,步子迈的也不大,但每一步抬起落下,都跨过去一丈多的距离。

忽然,那竹背篓中的大头怪人张开小嘴,咿咿呀呀的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怪叫声。独眼男子停下了脚步,面露冷笑道:“大头,你又闻到生肉的气味了么。莫心急,等一会就有新鲜的血食给你吃。”

大头怪人咧嘴一笑,哼哼了几声,两只小眼睛四处乱转。

独眼男子把手中的藤杖朝地下重重的一顿,沉声喝道:“出来吧,你们几个还瞒不住大头的灵觉,能不能从我这取走东西,还须手下见真章!”

话音才落,前面三十丈外的树丛中,猛然间悉悉索索的翻腾起来,有四道遁光飞出,挟着隐隐然的法器宝光和道道雷火,直朝这独眼男子扑来。

独眼男子也不慌乱,右手食指中指一并,苍白而锐利的指甲弹出二尺来长,好似从他手指尖处,伸出了一道剑锋。有丝丝青碧色的烟雾,在指甲上缠绕着。

眼看剧斗一触即发,可那四道遁光冲到独眼男子近前五丈,突然齐齐一滞,好似见到了什么恐怖之极的物事一般,竟立时拨转回头,朝相反的方向飞逃,且比方才扑击独眼男子时,还要迅疾了数分。

那独眼男子身后的背篓,忽然剧烈的摇摆起来,篓中的大头怪人一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叫,一面拼命摇晃着背篓。独眼男子闻讯回头一看,脸上顿时一片煞白。

在他身后的天际,似慢实快极的飘来了一团五色烟云,离着这边还有百多丈远,已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扑鼻而来。独眼男子急扯下了一片衣袍前襟,撕成两半,将其中一半扔给了背篓中的大头怪人,两人匆匆卷起布片,堵牢了鼻孔。

数息间,五色云便落到了独眼怪人的面前,就地一翻,化作一个身穿蜡染布短衣裙,浑身上下带满了各式各样的银饰,腰后悬着一大一小两个圆肚细颈竹篓的少女。这少女口中衔着一根细细的甜草茎,一对漆黑的大眼睛微微眯起,左手皓腕上有一串银铃叮当作响,右手中握着半尺长的一支白象牙镶银匕首。

蓝裙少女一显出身形来,那大头怪人的嘶叫声便戛然而止,他以小手撑住独目男子的偻背,探出头颅,一对小圆眼死死的盯紧对面的少女。

“养毒教?”独目男子的背脊偻得更低了,但他的双膝也微微屈起,以藤杖撑着前倾的上半身,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张紧绷的弓,随时能弹射出去。

“你把玉玦送给我吧。”那少女甜甜的一笑,发髻上的银饰光华缭乱,“或者,我把你的尸体化成清水,那玉玦自然就落出来了。”

独目男子神色一厉,张口喷出一道黄光,朝这蓝衫少女面门打去,大头怪人把巨颅转了转,嘬口一喷,竟吹出道碧磷火箭,亦朝蓝衫少女飞射。

那少女眼看一黄一碧两道凶光飞来,口中含着妩媚的笑意,好似跳舞般的翩翩一转,银铃轻响,左手如兰花般一拂而过,在身前洒下了一片五色迷离的烟岚。

碧磷火箭后发先至,撞到五色烟岚中,就好像投进深潭的火把一样黯然熄灭。那独眼男子口吐的黄光,倒是一件颇为不俗的法器。被少女的五色烟岚一裹,显出了本形,乃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。这珠子困在五色烟岚中,犹自疾旋着左冲右突,只几下,就把那片烟岚搅得渐渐稀薄起来。

“壑砂珠?想不到你还有这点存货么,姑娘我且收下了!”

蓝衫少女把镶银象牙匕首交到左手,右手五指一曲,直插进五色烟岚中,竟要以肉掌镇压那颗宝珠。可就在她堪堪要碰到珠子时,对面的独眼男子闷哼了一声,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,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:“碎!”

那情形就好像是在一个装满了砂土的皮囊中,点燃了一颗巨大的炮仗,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,黄色的宝珠爆碎开来,化成了遮天蔽日的一大团黄尘。暴风卷起亿万数的细小砂土,在周遭百丈的空间中呼啸肆虐,眼前除了黄砂,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。

独眼男子趁这时机,将两张符箓拍在脚踝上,他使出了缩地成寸的神通转身飞逃,只一步就闪到了五十丈外。

可是黄砂中传出一声清叱,有条通身碧绿,双目却金光闪闪的一尺小蛇,倏地穿破了滚滚烟尘,身子抖得笔直,整个好似支箭矢一般,直朝独目男子的肩头张口咬来。

背篓中的大头怪人哇哇直叫,独目男子又是一步踏出了五十丈远,可那金睛碧蛇依旧穿空而来,紧追不舍。

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。道友莫要伤了鄙门贵客才好!”

一道宏大的声音,从碧云寺那边传来,天上有朵彩云忽然明光大作,竟聚成了一扇十余丈大小的云光掌印,从天空中直拍落下来。

聚云成掌,拍在地面上时,轰鸣声震荡寰宇,登时引动了左近无数好奇的视线。

那小小的碧蛇被一掌拍成了齑粉。蓝衫少女周身缠绕着五色奇光,从沙尘中冲出。她以右手中的镶银白象牙匕首虚点前方,左手已虚探入腰后的小竹篓中。

六个身穿竹青长袍的道人,将独目男子团团护在中间,领头的一个中年道人,虽然两手空空,但他一支右掌上,却犹升起丝丝缕缕的淡金色氤氲。

“贫道碧云寺宸云子。”这中年道人对着蓝衫少女稽首一礼道:“祁昭道友,我家座师峋石真人广发道符,为了是让诸位道友尽弃宗门之争,共谋抚仙湖上古洞府的机缘。你与木拙道友和巨颅道友,皆得了仙府玉玦,那便都是我碧云寺的贵客,却不知祁昭道友与木拙道友二人有何仇怨,不去碧云寺饮茶共商大事,却在此处争斗?”

那蓝衫少女一撇嘴,收起了手中的镶银白象牙匕首,双手叉腰道:“我是与他无仇无怨,同道偶遇,一时技痒,印证道术而已,你哪里见我伤了他们二人?倒是你这道人好不讲理,我且问你,我与你又有何仇怨,你贸然出手,打死了我祭炼数年的通灵金睛碧蛇?要知道,此蛇乃是洪荒遗种,珍稀无比,我师尊赐予我作护法灵兽,可如今被你一掌拍死了。我倒想问问你这道人,你要如何来赔我?”

宸云子瞪圆了眼睛,嘴巴开开合合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这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,倒是西南滇地赫赫有名的年轻一代高手,不仅一身毒术精深,而且性子狠辣刁蛮,嘴巴也是出了名的巧言善辩。

话说她的确没伤到独眼的木拙子和大头怪人巨颅子。宸云子看两人危急,情急之下打出碧云寺的镇山绝学“大天云手印”,一击就把那小碧蛇拍死。如此说来,倒真的是无缘无故和祁昭结了仇怨,毕竟他出手打死了人家小姑娘的灵兽,已成事实。至于讨要赔偿的说法,那小碧蛇已经被打得尸骨无存,还不是任由祁昭去说,哪怕她就是说那小碧蛇是一条上古真龙化形,也是死无对证。如今宸云子被人狮子大开口的敲竹杠,他只能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

这边宸云子苦着一张脸,眉毛拧成了一团,那边祁昭冷哼一声道:“我不与你这无理的道人相辩!省的激你恼羞成怒,心生恶念,还要仗着人多势众,把本姑娘杀人灭口。我这就与你家峋石老道说理去,看他要如何赔我的金睛碧蛇。”

就看祁昭一拧身,径自化作一道五色奇光,朝碧云山飞去。宸云子张口想喊,可心里知道说也是说不赢她,何况他口舌平平,去与一介魔宗刁蛮小女子辩理,岂有胜算?

宸云子用力甩了甩手掌,长长的叹了口气,这才对木拙散人说到:“木拙道友,且随贫道去碧云寺歇息吧。你身怀玉玦,如此在山中行走总有凶险,得贫道等人随扈一二,当能保你二人平安。只是等仙府开启之时,更是纷乱,道友可愿托庇于我碧云寺,以求平平安安的取一份仙府机缘?”

木拙散人的独目转了转,嘿嘿的干笑了几声,倒也不置可否,只是低头迈步,继续朝碧云山行去。宸云子一行六人,好似贴身侍卫一般,紧随在他们二人的身边。这一路上,宸云子絮絮叨叨的,不住的劝木拙散人与碧云寺同进退,言下之意,自然是想让木拙散人把他的那一片玉玦,拱手奉送给碧云寺。

胡家四兄弟在前,夏侯沧与俞和在后,六人也走到了碧云寺的山门前。远远一望,有个青袍道人站在门口,甫看见与四兄弟同行的罗霄二人,眉毛一立,脸上就罩起了一层寒霜。

只听这道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喝道:“甲山,我且问你,你们身后的那是何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