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 御书房外已经被那些新出现的龙鳞卫严防死守了起来,连李玉也不敢靠近殿门口,只能站在台阶下的坝子里,举着一把油纸伞,伞警惕地看着周围。

事关重大,可能颠覆朝野, 在皇帝做出决策之前, 这些东西万不可泄露出去半分!

殿内寂静无声, 元德帝听完了宋时瑾的话之后, 久久不能言语,紧握着拳任指甲越陷越深, 连血痕都出来了也不松手。

当然,宋时瑾的这番话,是糅杂了前世今生刻意为之。

他从五岁开始讲起, 未免给师傅带去不必要的麻烦, 他没有着重去提到孙神医的存在, 也是因为摸不准皇帝对师傅抱着怎样的心情。

恢复记忆之后他看的明白,年幼时的自己并不是很得皇帝喜爱,因为他长的肖舅。保不准皇帝会因为这个, 而怀恨在心。

“幸得皇上赐婚, 圆了我多年的梦,我本想着寻回她之后,便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,可是, 我还是欠了她一条命。”

皇帝无法想象,宋时瑾在为官之前,过的是这般惨绝人寰的日子。那是他的儿子,是他最为深爱的女人为他留下的血脉,却过着如狗一般的生活,如果不是顾怀瑜和高黎,他恐怕已经饿死在街头。

“昭儿……”皇帝张了张嘴,终究没有出声。

宋时瑾似乎未看见,继续道:“蛊毒发作之后,师傅说,唯一的解救办法是将蛊引到旁人身上,以身躯作皿,骨血为料,吞下另一只蛊饲养着,与之抗衡……皇上可能不知,蛊毒发作之时,整个人会痛成什么模样,体内的血似岩浆,焚烧着内脏,她一个女孩子却毫不犹豫承担了下来。”

他的手渐渐捏紧,甚至能听到关节发出的脆响:“便是臣,也无法忍受那种折磨,臣不知道她那般孱弱的身子是如何熬过来的,待臣醒来之后,她却未曾有过一句哭诉。”顿了顿,他语气温柔了下来:“天下间的女子,不会有人如她这般好了。”

皇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,不知想到了什么:“可你知道三年意味着什么吗?”

宋时瑾依旧语气坚定:“便是一生又如何,臣的命是她的!”

“你想报恩,朕理解。”皇帝无力道:“但你这辈子不可能只有她一人,朕说了,不过先后而已,你可以将位置给她留着,朕亲自主婚决不食言,有了如此保障,她必不会被人欺负了去。”

“皇上,报恩与情爱臣分的明白。”宋时瑾抬头看着他,语气陡然一变:“您可还记得,我的母亲是怎么去的。”

皇帝猝然起身退后两步,那一瞬间,他的双眼,像极了高雅。宋时瑾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异样:“旁人的下毒、污蔑,以及您的不信任。”

皇帝心里仿佛被荆棘不停划拉着,疼痛到滴血,慌乱间撞翻了摆在书架上的匣子,一卷画册咕噜噜滚到了宋时瑾脚下。

“你都知道了?”皇帝捏着拳头,哑着声问道。

宋时瑾还是那般疏离,淡漠地说:“是,蛊虫一转移,臣便什么都想起来了。所以,我不愿,怀瑜步了我娘的后尘。”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,他也要将之掐断在萌芽之时,若是不现在挑明,可能明天重新赐婚的圣旨就摆到了御史府的案头上。

长久的沉默之后,皇帝的声音才怅然响起:“昭儿,当年的事,我可以全都告诉你……”

…………

御花园内

德妃侧过头看着顾怀瑜,笑容之中颇有深意,见她久不动作,开口问道:“县主可是有何疑惑?”

顾怀瑜端起茶盏又轻呷了一口,语气如常道:“只是心中佩服娘娘这般巧思,这茶闻起来甜腻,入口却酸甜清爽,回味带着果香与花香,想来不止加了蜂蜜而已。”说道这里,她抿了抿唇,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:“茶中又只见洛神花萼,怀瑜见识浅薄,想了许久也猜测不出是何故。”

言罢,便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,敬而远之,倒不是她怕德妃在其中做了手脚,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红的似血的汤色。

德妃展颜,笑容背后带着的却是蔑视,顾怀瑜长在乡野,果然见识也浅薄,竟然不懂,煮茶的水是自花瓣上收集起来的晨露,也不懂,煮水之时若同果肉花瓣一起熬煮,这水自然会带上香味,如此精贵之物如了她的口也是可惜。

心里这般鄙夷着,却是忽然亲热地拉住了顾怀瑜的手,拍了两下之后,对着一旁的柳贵妃道: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孩子,原本我还打算藏着掖着,没曾想还未饮便被她闻了出来,果真是个伶俐通透的。”说着,又转而看着顾怀瑜:“你我这般投缘,我便将方子赠与你如何。”

顾怀瑜似羞赫般低下头,若她没有瞧错,德妃托着她掌心的那只手,染着艳红色蔻丹的指甲下,嵌着半个米粒大小的黑点。

默默想要将手抽出,却被德妃拉的紧紧地,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。

“娘娘谬赞。”顾怀瑜一边说着,一边起身,从德妃手的钳制中将手挣脱,若无其事行礼道:“既是娘娘珍藏,怀瑜不敢夺人所好。”

德妃笑得更加和善可亲,“这般多礼作甚,快坐下。”

柳贵妃慵懒的视线落到德妃身上,掩唇笑道:“姐姐这般,可是提醒妹妹我了,说来这丫头我瞧着也是极为喜爱,倒不如姐姐这般大方。”

德妃此人,她倒是颇为了解,本就不是个恬静无争之人,偏喜欢故作姿态,扮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,如今衣着还是往常,只是妆面过浓,指染艳红蔻丹,瞧着有些不伦不类。

迎着德妃深幽的视线,柳贵妃不待她开口,转而道:“坐了这么一会,身子也有些乏了,我那还备着些礼物,安平县主随我一道去取吧。”

德妃闻言面色未变,眼中却有寒芒闪过,不着痕迹看了芩美人一眼,然后扣住了自己指尖,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顾怀瑜全身而退。

“如此说来,我便不多留两位了,静秋,将方子取来。”她柔声道。

静秋高声在亭外应了一声,而后从袖中将早已备好的方子递到德妃手中,收回手的时候,袖口有意无意一扫,桌上茶盏在顷刻间倒下。

顾怀瑜想要躲避,身后的静秋却是寸步不让,鲜红的汤水在裙摆上绽开,浸进里衣,还好水温已经不是很烫。

静秋姑姑赶忙战战兢兢跪下:“奴婢不是故意的,请县主恕罪。”

“怎么这般不小心!”德妃出声呵斥道:“还不赶紧带县主去换身衣服,若是县主不肯谅解,你便自请到暴室吧。”

说着便起身往顾怀瑜这边走来。

顾怀瑜心中明白,这茶水分明是静秋故意打翻,想要退后两步,却被静秋拉住裙摆:“县主,您绕了奴婢吧!”

“姑姑这是作甚,快快请起。”

柳贵妃斜斜看了静秋一眼,状似不察道:“既然县主已经不计较,你起来吧,正巧县主与灵绾身量差不多,衣服我带她去换。”

静秋余光撇着德妃轻微的动作后,这才千恩万谢的收回手。

芩美人在踌躇许久之后,终于起身,叫停了正要出去的两人:“贵妃姐姐稍等。”

柳贵妃蹙了蹙眉,转身道:“还有何事?”

“我与县主和六公主,曾经起过一些龃龉,想要趁此机会,将误会说开了。”芩美人一边说着,一边缓步靠近两人,这一次她没有撑着腰,而是将手捂在了肚子上。

这般防御的姿势一摆,加上方才德妃那个眼神,顾怀瑜便明白过来,这两人是想拿芩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来做文章了。

“自有孕以来,我脾气便不怎么好,今早多有得罪,还望县主见谅。”说着话的空档,她便从头上拔下一支叉子,作势要将东西递到顾怀瑜手中。

顾怀瑜后退一步,笑道:“我从未放到心上,芩美人这般说可折煞怀瑜了。”

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?”芩美人咬了咬牙。

柳贵妃冷眼瞧着,宫里这些个女人的手段,无非就是下毒、栽赃、用药,芩美人态度转换的如此突然,当真是其心昭昭。

“好了,既然话已说完,县主随我来吧。”

顾怀瑜点头道:“是,娘娘。”

见二人转身要走,德妃视线落到芩美人身上,虚了虚眼睛之后,目光忽然带上了威胁。

芩美人一怔,立时上前两步,作势就要往顾怀瑜身上扑过去:“我的肚子,好痛!”伴着一声尖叫,差点刺破顾怀瑜的耳朵。

“来人啊,快请御医!”德妃焦急的声音响起。

瞬间,数位宫女太监便从凉亭外蜂拥而至,将芩美人扶了起来。

柳贵妃和顾怀瑜对视一眼,本来都要全身而退了,芩美人却来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栽赃。

但这手段看似拙劣,却不太好解决,御花园中拢共就这么几人,两方各执一词下,皇上心痛的必然是受了伤的那个。

而且,皇帝本就子嗣单薄,对芩美人肚子里这个,有着不一样的期望,若是坐实了顾怀瑜残害皇嗣的罪名,不管芩美人最终有无大碍,顾怀瑜定然是死路一条,届时即便是宋时瑾有通天的本事,也护不住了!

亦或许,德妃还会趁机将自己拉下水。

凉亭内乱成了一团,顾怀瑜却面不改色看着柳贵妃,低声道:“娘娘放心。”

她神色镇定,不见丝毫慌乱,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,柳贵妃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