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罗又躺了几日,才恢复了精神。她梦里闪过很多的画面,皆是关于前世的,父亲,继母,还有他。梦境里,他策马来寻她,在悬崖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,但只有呼啸的寒风回应。

她知道这只是个梦,他根本就不会来。可醒来的时候,依旧是泪流满面。

他们本来就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。就当是一场浮生大梦,随着前世的她一起消失吧。

郭雅心日日烧香拜佛,看到绮罗终于好了,便想着去城外的佛光寺还愿。绮罗也正想出去走走,便求着郭雅心要一起去。郭雅心禁不住她再三恳求,又得了朱明玉的允许,终于同意了。

长公主知道佛光寺的香火灵验,便带着朱景禹和朱成碧一同前往。

郭雅心和绮罗同乘一轿,郭雅心给绮罗编着各式各样好看的辫子,问绮罗喜欢哪一个。

“娘编得好看,我都喜欢。”绮罗摸着漂亮的辫子,小心翼翼地问,“娘,祖母会住到什么时候?”

“约莫是明年开春,等你四哥正式考入了应天书院。”

绮罗张了张嘴:“这书院还要考?”

郭雅心拥着她笑道:“若是寻常的书院自然不用。可应天书院不一样,它是皇上赐匾的官学,‘博延众生,讲习甚盛’,里面的先生各个都十分了得,已经出了好几位进士,官家子弟都是挤破头想进去的。”她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,自嘲地笑笑,“皎皎年纪还小,该是听不懂这些。总之四哥进书院还得费一番功夫。”

绮罗不喜欢朱景禹和朱成碧,觉得他们都是拿鼻孔在看人。反正她也不跟他们玩,他们爱住多久便住多久吧。

佛光寺香火旺盛,主持法华与郭雅心熟识,自然也知道长公主的身份。他命寺中僧侣把大雄宝殿清出来,只供朱家人使用。郭雅心先扶着长公主跪在蒲团上,然后才跪在长公主的身旁。

朱成碧摇了摇朱景禹的手道:“哥哥,这里好无趣啊,我们去后山玩吧?”

朱景禹本来也是呆得发闷,禁不住朱成碧软磨硬泡,就跟长公主身边的张妈妈说了声。张妈妈静等长公主把签抽出来之后,才上前在她耳边禀告。长公主点头道:“由着他们吧,叫下人看牢点就是了。”

朱景禹和朱成碧得到允许,兴冲冲地跑出去玩了,而绮罗还低着头入定。郭雅心便吩咐徐妈妈:“你也带小姐出去逛逛,只是别走远。”

“是。”徐妈妈拉着绮罗出去了。

绮罗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三天两头生病的身子,实在是太弱了。大夫给她留了几张调养的方子,还教她一套五禽戏,她以后要每天都坚持练,吃得也要再多些。好不容易重活一世,她可不想英年早逝了。

不远处传来朱景禹的骂声:“打死这个没有眼力劲的下贱东西!给我狠狠打!”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。

绮罗抬头看徐妈妈:“四哥好像在打人,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?”

徐妈妈原本不想去招惹朱景禹,可是这佛门清净地,万一要是弄出人命就不好了。她牵着绮罗走过去,只见红墙外的石板地上,蜷缩着一个瘦削的人影,四五个家丁围着他踢打,那人护着头一声不吭。

朱景禹似乎还不解气,大声道:“打!硬骨头,给我打到他求饶为止。”

一个仆人跪在旁边,磕头道:“这位公子,我家公子不是有意撞到您的,求求您放过他吧!”

朱景禹哪里肯听,自己也上去狠狠踹了那人两脚,有一脚还被仆人挡住。

徐妈妈看见那个仆人,面上一惊,连忙跑过去喊道:“别打了!快别打了!”

绮罗跟着走过去,徐妈妈跪在朱景禹面前说:“四公子,这是陆公子啊!打不得,打不得的!”

朱景禹好像听了一个笑话:“什么陆公子?就他穿成这样,也配叫做公子?”

地上的人颤抖着说:“陆云昭贱命一条,你想要拿去便是了。”

绮罗心里一震,陆云昭!?她记得元光年间,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宰相,加封瑞国公的权臣也叫陆云昭。会不会,同名同姓?她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,但关于那位宰相,她所知甚少。但万一是呢?

那边仆人和徐妈妈不停地求情,朱景禹却不肯松口。朱成碧在旁边无所谓地看着,好像还觉得这一切很有趣。

“四哥,你放了他吧。”绮罗开口道。

朱景禹没好气地说:“他该打,我高兴打!朱绮罗,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!”

绮罗毫不示弱地回道:“你如果不放了他,我就告诉爹娘和祖母,你胡乱欺负别人!到时候祖母又会罚你跪!”

“你!”朱景禹咬了咬牙,想起祖母的告诫,吼道:“都给我住手!我们走!”那些穷凶极恶的家奴方才退开,跟着他和朱成碧走了。

徐妈妈看到他们离去,连忙帮着仆人把地上的人扶起来。

那少年十岁出头的年纪,低着头,穿着略显大的绀色细布[衫,十分陈旧,还沾满了尘土。脚上是黑色素底的云纹鞋,居然还有一个破洞,露出脚趾头。

“你没事吧?”绮罗抬头问,她才到他的肚子而已。

陆云昭看着那白面一样的女童,擦了下嘴边的血迹:“谢谢小姐,我没事。”

哇!绮罗眼前一亮,少年眉目俊美,气质清雅,好像春风里的一曲骊歌。后来,瓦舍里经常有歌女婉转低回地吟唱:“一见陆郎啊误终身。”都是在说陆宰相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。这样看,倒是有几分像了。

徐妈妈着急地问:“陆公子,您怎么来了?”

陆云昭犹豫了下才说:“徐妈妈,我能见一见夫人吗?”

“这……”徐妈妈犹豫。那仆人立刻又跪下来:“请徐妈妈帮帮公子吧!他好不容易才能来到应天府,就是想见夫人一面!”

徐妈妈看着陆云昭可怜的模样,点头道:“好吧,您请跟老身来。”

郭雅心安置了好了长公主,在自己的禅房里喝水休息。徐妈妈带着陆云昭和绮罗进来,她看着眼前俊美狼狈的少年,有片刻的愣怔。

陆云昭敛衽跪在地上,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,呈给郭雅心:“怀姨过世了……这是怀姨临终前给我的,说遇到难事可以来求夫人。京城的书院因为郭大人的关系,都不肯要我。我走投无路才来应天府,求夫人帮帮我,我想进书院读书!”说完,以头抵地,久久不起。

郭雅心摩挲着那枚雕刻精美的玉佩,想起这还是陆云昭满月的时候,她偷偷送去的……一晃这么多年了,二姐也早已经不在人世。她柔声道:“云昭,你先起来再说。”

陆云昭却执拗不肯起。这是他最后的机会,若不能说动郭雅心,他的人生将再无任何光明可言。

郭雅心长长叹了口气:“不是姨母不帮你。只是眼下公主住在家中,我不方便再收留你……不如你先在这佛光寺中住下,进书院之事待我与你姨父商议之后,再行安排。这样可好?”

陆云昭闻言,重重地磕了个头,总算是起来了。

郭雅心吩咐玉簪送陆云昭去找法华主持,绮罗稚气地问:“娘,这个人是谁呀?”

“他是你的表哥。”郭雅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。

徐妈妈怅然道:“没想到连怀儿都死了……当年二小姐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嫁给那穷酸的书吏,生下陆公子没多久就去了。这些年多亏怀儿一直照顾着陆公子,他们在京郊过得清贫,却从不肯向郭府低头,也没来找过您。”

“徐妈妈,你怎的又提起这些往事。”郭雅心看向她,语气万般无奈。当年二姐的事情在京城里闹出不小的风波,还有很多人说陆云昭根本就不是陆逊的亲生子。若二姐肯答应那桩婚事,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……

“夫人,陆公子真是可怜啊!方才……若不是被逼到绝境,应当不会来求夫人。夫人不若就看在二小姐的份上帮帮他吧?”

郭雅心手里捻着佛珠说:“徐妈妈,你也是郭家的老人了,应当知道父亲的脾气,若我公然帮了云昭,只怕父亲也不肯认我了。回头我去求求官人,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吧。”

徐妈妈知道很多事郭雅心一个妇道人家也是身不由己,不再多说什么。

稍事休息之后,长公主一行人便打道回府。郭雅心陪着长公主走在最前面,而绮罗和徐妈妈则落在最后面。等走出寺门,绮罗听到有人在旁边唤“小姐”。她侧头看去,只见陆云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一个人局促地站在墙边。一排拔节的竹子就栽在他身旁的圃里,他单薄修长的身姿似跟竹子融为了一体。

绮罗松开徐妈妈的手,独自走过去:“表哥在叫我?”

陆云昭似乎被她这声称呼给震了一下,然后才蹲下身子,拿出一个纸袋:“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泽州麻糖,应天府应当是没有。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,但请小姐尝尝。”

绮罗拿了一块出来,放进嘴里,满口香甜:“嗯,好吃。”

“小姐喜欢就好,都送|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.c o m给小姐了。”陆云昭起身,脸上有了一点笑容,“以后若寻得机会,我带小姐去京城里的马行街逛逛,那儿有许多好吃的。”

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绮罗高兴地笑了笑,收下纸袋,听到徐妈妈在叫她,“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
陆云昭点了点头,俯下身行礼。幸好,这个小姑娘没有一般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那般脾气骄横,目空一切,还是很好接近的。

仆人钟毅走到陆云昭的身边,说道:"公子似乎喜欢这位表小姐?竟然舍得把最喜欢吃的麻糖让给她。"

陆云昭只是看着轿子远去,并没有答话。朱绮罗毕竟救下了他,而且她是朱明玉唯一的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