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光飞转,不知不觉推移到了清凉的秋日。

期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,秋季天干物燥,最易失火。是日,重云殿失火,火云漫漫,恰逢桂阳郡公侯安都入宫觐见,遇火灾,便率将士带甲入殿救火。事后,陈蒨重赏了侯安都,却面色沉沉,半分喜色也无。

侯安都带兵入宫虽说是为了救火护驾,本意是好的,可他此番举动落入皇帝的眼里,又是另一番意味了。侯安都功劳再大,官位再高,也不过一介臣子,君臣有别,堂堂天子的后廷,一介臣子都能率兵出入,这不是藐视天子的权威吗?更为严重的是,侯安都居然可以随意率兵出入宫廷,这是不是表示,他日侯安都也可以率将士带甲入宫谋反了?

侯安都手握重权,为人又骄奢自大,丝毫不知收敛,本就为皇帝所忌惮。这次更加胆大,居然敢率兵入宫。经此一事,我猜,陈蒨对侯安都的忌惮更深了。

陈蒨越忌惮侯安都,就会对陈顼愈加重视栽培,离我的目标就更近一步。

陈蒨对我小产一事很是心疼歉疚,为了不惹他怀疑,我也很配合地装出一副郁郁寡欢、精神不济的样子,遂近来陈蒨一得空就来陪我于御花园中漫步散心,纾解心怀,这日便来了华林园的枫林。

暮云低垂,斜阳脉脉,熔金的天光映得满地落枫成锦,晚风过处带起一树树的红枫烈烈欲焚,橙红簇簇,金黄玉锦,无处不是枫落旋飞,漫天灿烂,积成了一个天地的秋意明媚,粲粲光华,一眼望去,到处都是携着疏淡余晖的灿灿飞叶。

四下寂静,大约是陈蒨不想有太多人打扰,便只带了蒋裕一人尾随,而我也只带了云溪一个。

云溪惊叹于此处的美丽,欢笑地去拣拾一片片红枫,我伸手将一片枫叶拢于掌心,枫叶特有的清香萦绕于鼻端,如细雨毛针丝丝扑面,叶味清馨。

“陛下怎么会想到要带我来这?”我淡淡地问身边的陈蒨。

陈蒨笑容温和脉脉,仿若西天最美的一抹晖光,“青儿你向来喜静,必定不喜喧嚷之地。此处僻静,甚少有人踏足,青儿大可安心赏景,不会有人来打扰的。”

我挑眉,眼下不就有一个你在打扰?不过还是要垂下眉眼,道:“陛下费心了。”

陈蒨执起我的手,手心一阵温暖,陈蒨蹙眉道:“怎么手这么凉?”

“大约是秋气寒凉的缘故吧。”

我淡淡地想抽回手,却被陈蒨握得更紧,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掌心,暖意加深,陈蒨满意一笑,“朕抓着你的手就不冷了。”

陈蒨执意不放手,我也只能由着他牵着我的手,一步步地走过漫漫相接的火枫落叶,天水青丝绣的软罗长裙拂过一地烂漫的落叶,轻云流水般|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.c o m地浅浅盈动。

这就像是一对爱侣牵手林中漫步,可是一想到牵手的对象是我和陈蒨,我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。

“青儿喜欢这里吗?”走着走着,陈蒨突然问道。

我正望着旋飞纷扬如繁星般灿烂的落枫,不自觉勾唇一笑,“喜欢。”

待我回过神来,却见陈蒨直直地盯着我,眸子已不复方才的清明。

陈蒨的额头抵上我的,眼底的澄明已是迷蒙一片,“咝咝”的似有什么燃烧了起来,越发炙热,“青儿,你方才笑的……看得朕心痒痒的。”说着温热的唇就要覆上来。

意识到他要做什么,我急忙偏头,他的吻就落在了我的脸颊上。身后一直跟着的蒋裕和云溪早已不见踪影,估计是避开了。斜眼间看见枫林深处远远走来一个人,身姿绰约,素白长裙迤逦于地,如云般缓缓浮动。

想起一直以来心底的疑问,一瞬之间,我打定了主意,手环住陈蒨的腰际,主动贴上我的唇。

陈蒨一僵,眸子里迸放出惊喜的火花,下一瞬便欺上身来狠狠地回吻我,炙热的唇舌紧紧地纠缠着我,疯狂而激烈,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。最后,他甚至将我压倒在一棵枫树上,加深了唇舌的纠缠,大手不安分的抚摸着我的腰线,炽烈的吻甚至蔓延到了我的细颈上,一路游移到了锁骨。

该死,我的目的只是想试探刺激一下某人,可没过要在这里给人上演一出活春宫!

我急忙推开陈蒨,目光投向不远处身子僵住的婉昭仪。

陈蒨顺着我的目光望去,淡然自若一笑,丝毫没有被撞破好事的窘迫,“爱妃也来此处赏景?”不是日常叫的“婉兮”,而是一声寡淡的“爱妃”。

婉昭仪有一颗清明的心,她都一直明白,帝王的宠爱是最不可靠的,他的宠爱就像一阵风,想给就给,想收就收,没有人能够抓着。后宫佳丽无数,皇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,更不会把心交给任何一个女人,所以,不要期盼帝王的真心,更不要对他付出真心。因为明白这一点,婉昭仪一直都能淡然处之。

可是,明白是一回事,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。看到自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亲热的画面,她真的能不在意吗?

如果她能淡然视之,说明她是一个合格的细作,如果不能,那么她就完了。

婉昭仪的脸色几近惨白,声音里带有一丝微微的颤抖,“臣妾偶然来此,不想打扰了陛下和华淑容,臣妾先行告退。”

说罢,她的身子一晃,几乎要跌下去,却还是强自立定了身子,嘴角绽出一抹清丽如莲的微笑,端正着步子走开了。

即使伤心,却还是强自保留着最后的一份自尊,以最洒脱的姿态,微笑着远离那个人的视线。

一直以来的猜疑得到证实。秦婉兮,可真不是个合格的细作,居然会爱上自己的敌人。

秦婉兮,她最大的悲哀不是移情别恋,而是她居然爱上了一个帝王,和自己对立的帝王。

蓦地,一只宽厚的手握住我,将我的思绪拉回,我看着陈蒨怅然难解的面色,半戏谑道:“陛下不需要去安慰一下婉昭仪吗,难道陛下忘了,婉昭仪,可是你的最爱呢。”

陈蒨看着婉昭仪离去的方向,又看看我,眸色复杂,“或许从前是,可如今,有些事情改变了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朕与婉兮,回不去从前了。”

“有些事情改变了?到底是陛下变了,还是婉昭仪变了?”

“是朕的心变了。”陈蒨定定地看着我,“朕从未想过,有一天会跟婉兮走到这一步。但朕的心的的确确是变了,因为另一个人而改变了。”

“朕现在有你,只有你,以后也只有你。所以,青儿,不要让朕失望。”手心蓦地抓紧,陈蒨认真而又凝重地看着我,眸子里承载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
——

月凉如玉,轻烟雾绡似的流照于重岚阁的草木稀落之间,流霜月色下年久失修的重岚阁漫出一股子颓败的气息,零星的花木在瑶台镜月下落成疏疏的暗影,月色如波似浪起伏流转于楼阁廊轩之中,照着廊内那人清冷无波的身影,挺直如剑,修长玉立。

“王爷有事只需青澜传话一声就行了,何需亲自前来呢?”

陈顼转过身,低沉似半遮玉盘的浮云霭霭,“有两件事要告诉你,好消息和坏消息,你要先听哪一个?”

“无论是好是坏,总归要来的,王爷且说。”我的声音淡静似不起波痕的澄净秋水。

“你倒看得开。”不知是自嘲还是叹息,陈顼沉静道,“好消息是,皇兄已有借我之力压制侯安都之意,昨日进了我的官爵,封中卫将军。”

我莞尔一笑,“恭喜王爷,终于手握兵权,大业有望。”

“坏消息是——”陈顼顿了顿,道,“我见过婉兮了,她怀疑是你把兰瑶是细作的身份透漏给我的,她已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起疑,你要小心了。”

泄漏兰瑶身份的正是当日合欢殿无意间遗落的手帕,那方手帕,除她之外,只有我一人看到过。凭婉昭仪的冰雪聪明,不难会疑心到我身上。

有那么一瞬间,心乱如漱漱秋雨,略微思定,“她是周国的细作,有把柄在你我手上,不会轻举妄动的。况且,依王爷昔日与她的情分,她应该不会做出不利于王爷的事。”

“情分?”陈顼自嘲一笑,双眸失色,漫天碎星黯淡,“我与她,如今还有情分么?”

一向沉冷自持的陈顼竟会露出这般落寞的神色,我浅浅一叹,好似北风吹拂雪絮的颤落,问,“是不是婉昭仪说了什么话,惹王爷伤心了?王爷这般伤身,可是为婉昭仪移情于陈蒨?”

“连你都看出来了?”陈顼苦笑,坐落于廊径的红漆木栏杆上,神色低落,“她竟然求我,她说,她当年之所以会来到建康当细作,是因为宇文护拿我的性命逼迫她,她为了救我才来到皇兄身边的,她是为了我!可笑的是,她肯说出真相,却不是为了我,是为了皇兄。她求我,看在往昔她为我所做一切的份上,不要伤害皇兄。她为了皇兄求我,你说,我是该赞她痴情,还是该怨她薄情,我是该谢她,还是该恨她?!”

注释:

①标题出自清代纳兰性德《木兰词?拟古决绝词柬友》“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”